抗战期间,吴宓应邀到乐山武汉大学讲学,引起轰动。吴宓是国民政府教育部部聘教授,这种教授名额很少,乐山工商界的陕西同乡会非常敬重这位老乡的学问,决定举行宴会招待他。席中有人请吴宓讲讲做人的道理,吴宓说:“我想就是‘不苟’二字。”
“不苟”,就是为人处事认真、诚信,一切以客观的是非为是非,不苟且,不敷衍。它既是吴宓对在乐山做生意的老乡们的希望,也是他一生的座右铭。
吴宓一生都在大学里度过,他的第一身份是老师。从上课的生动形象和号召力来讲,他确实赶不上胡适、钱玄同等人,但他教课的认真态度却是一般老师无法比的。早年的学生温源宁说他“讲起课来就像罗马舰船上的划桨奴隶在做工”,讲课涉及的引文,别人都是照着参考书朗读,或抄在黑板上,而他总是背诵出来;讲解什么问题,他会像军训教官一样,有条不紊。虽然有些枯燥,但不会言不及义。他上课很有个人见解,也有可能说得不对,但不会言之无物。他不绕着问题走,而是直截了当把脚踩到问题上去。
吴宓也曾当过领导。他做官跟教书一样踏踏实实。1925年初,吴宓应母校清华学校之召主持筹备研究院(通称国学研究院),任研究院筹备处主任。一上任,吴宓就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。当年6月,他请来王国维、梁启超、赵元任、陈寅恪任研究院四大导师,其中陈寅恪是吴宓向曹云祥校长力荐而聘的。他写了《研究院缘起》,主持拟定了《研究院章程》,明确研究院的宗旨,并对其组织、科目、教员、学员及研究方法等做出细致规定。清华国学研究院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杰出人才。1926年吴宓又受命代理清华西洋文学系主任,他立足本国现状,参考美国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的有关做法,制定出完整的课程设置计划和培养方案,为后来全国外语院系的设立提供了宝贵的经验。
当初,吴宓从清华学校毕业后,曾赴弗吉尼亚大学、哈佛大学留学,回国后就在国内教书。十几年后,又曾游学西欧,脑子里有很强的规则意识。某年,吴宓买了三等火车票去宝鸡访友,车厢里一片乌烟瘴气,而且没有座位,他只能挤在过道上。其在铁路做事的妹夫王峻生为其送行,看到这种情况,立即将他带到二等车厢的空位上坐下。途中查票,检票员说“三等票不能坐二等车厢”,王峻生出示证件,对方立即认可。但吴宓再也不肯坐进去,一定要返回三等车厢。吴宓说:困难之时,更要守法,守住自己的清白。
作为情感正常的人,吴宓也有脾气,遭受别人的伤害时也有不满,但他始终坚持一点:就事论事,不迁怒,更不扩大分歧,能包容的尽可能包容。当年,钱钟书从清华大学毕业,被破格录取攻读西洋文学硕士学位,但钱钟书并不领情,说了一句非常得罪人的话:“整个清华,叶公超太懒,陈福田太俗,吴宓太笨,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。”此话传到教授们的耳朵里,其他人都很愤怒,唯独吴宓没当回事,他说:“这只是文人骨子里一种高尚的傲慢,这没啥!”有段时间,吴宓苦恋毛彦文,钱钟书在为温源宁写的《不够知己》的书评中调侃了吴宓与毛彦文,称恩师的“梦中情人”为“Superannuated coquette”(徐娘半老,风韵犹存——卖弄风情的大龄女人)。吴宓极其不快,将这件事写进了日记。然而,钱钟书到西南联大任教后,他又原谅了弟子,与他一起喝酒聊天、游山玩水,还从学生手中借钱钟书课的笔记看,读后在日记中大加称赞,并为钱钟书离开西南联大转赴国立师范任教深深惋惜。
吴宓的“不苟”,首先来自于对精神生命的在乎。有人说:人的一生会死三次,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,从生物的角度来说,你死了;第二次是在葬礼上,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,那么在社会上,你被清场了;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,那你就真的死了。一个人能够做到“不苟”,将该做的事做到极致,我们的精神生命就会显出活力,第三次死亡就可能推迟,甚至完全避免。
人是一种社会动物,我们的前前后后都是别人,光对自己负责是不够的,还得对社会负责。吴宓先生明白这个道理。在他看来,一个人为人处事坚持“不苟”,认认真真对待每一件事,客观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,在乎他人的感受,看重社会的评价,我们才会有敬畏之心,才会在关键时刻体现出自己的潜力与情怀,也才能真正有益世道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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