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些什么人呀!每一个人都正襟危坐,不苟言笑,有的还天天哭丧着一张脸,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。
您所不知道的是,他们之所以不苟言笑,是因为面临着与齐国史官一样的处境:公元前548年,齐庄公与大臣崔杼的妻子棠姜私通,被崔杼刺杀。事后,齐国太史据实记载道:“崔杼弑其君。”在古代,子杀父、臣杀君谓之“弑”,乃滔天重罪。崔杼大怒,杀了太史。太史的两个弟弟仍据实记载此事,也被崔杼杀了。待到太史的幼弟接任太史,崔杼威胁说:“你的兄长都死了,你还是依照我的意思,按庄公暴病而死来写吧。”太史的幼弟正色说:“据事直书,乃史官之责,失职求生,不如去死。”崔杼无话可说,只得放了他。南史氏听说太史都已被杀,手执据实写好的竹简匆匆赶来,听到已经据实记载了,这才回去。
正如前赴后继的齐国史官一样,我所书写的人物,一个个天赋极高,富有胆识,但无一例外地,由于他们太率真,太重原则,太刚正不阿了,结果最终倒在了人性的枪口下,为自己的正直与无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在习惯了中庸之道的人们看来,他们都有巨大的性格缺陷;但站在历史的峰巅鸟瞰,他们又都是中华民族的脊梁。我认为,性格并无优劣之分,而且无法改变,我们没有理由对人的个性说三道四。因此,我对这些人物饱含敬仰,并坚持认为他们所受到的打击、迫害乃至杀戮,是中华民族永远的伤疤。
我也是个要强的人,较真的人。有时我想,如果我碰巧出生在他们的年代,恰巧和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,也许会作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,进而遭受和他们类似的悲惨结局。每当想到这里,我就为能作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而庆幸和自豪,因为这种不畏强权、宁折不弯的品格,是中华民族虽历经磨难仍陈陈相因的精神基石。
早在10年前,我就开始试着为他们作传。我写的第一个人物是苏武,然后是商鞅、屈原、司马迁、王昭君、蔡文姬、颜真卿、王安石、岳飞、于谦、秋瑾、左宗棠、袁崇焕……书写这些名人的过程,实际上是与之隔着悠远的历史时空对话的过程。但这些人物资历太深、职位太高、名气太大了,开始的时候,我甚至不敢走近他们。可以说,我是以一个谦恭的后生和崇拜者的身份踱到他们面前的。渐渐地,我感觉他们是那么真实,那么率性,没有任何架子,根本不像有些历史书记录的那么可怕。
是与他们一次次的彻夜长谈惊醒了我,是他们在人类文明史上留下的闪光足印警示了我,使我得以冷静地回望自己走过的路,发现了自己之所以苦恼、纠结、悲观的原因,洞悉了那些看似光怪陆离的追求,自己不仅无法左右,而且十分苍白与单薄,很快就会化作过眼云烟。
我越来越相信,写作有益于人的成长与成熟,因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,丰富起来,鲜活起来。写作使我有了两个人生:现实的和虚构的人生。它们的关系就像一对相濡以沫、如影随形的伴侣。当一方悲伤时,另一方就会提供安慰;当一方平淡时,另一方就会奉上惊喜。这两个人生,从此填满了我的每一个24小时。正是虚构人生带给我的喜悦与充实,使我度过了现实人生中一段低沉与乏味的岁月,并在沉淀与反思中走向了成熟与坚定。
有人说写作会分散我的职业注意力,也有朋友当面调侃我“不务正业”。我承认,阅读与写作的确占用了我的大部分业余时间和几乎全部的节假日,但这与写作给我的帮助比起来,简直微不足道。我想在这里十分肯定地告诉大家,写作很累,但一点儿也不枯燥。写作不仅给我带来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愉悦,使我常年保持着淡定的心态;更重要的是,我所从事的历史纪实文学创作,能使我从历史的辩证的角度看待和分析我所从事的每一项工作,作出的每一个决定,制定的每一份计划,处理的每一个问题。您难道不知道吗?我们生活中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,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过,并且都有答案。这就是我无论工作多么忙也笔耕不辍的原因。
尤其让我欣慰的是,我不是职业作家,没人给我规定一天必须写多少字,每年必须发表几篇作品,一生必须出几本书。我从事写作纯属爱好,没有功利之心。一本书,我可以写上十年八年,然后修改个三年两载。我深信,精品就是精雕细琢的作品,好书一定是改出来的。况且,我本就天资平平,也不想误导读者,因此容不得一点儿硬伤。
写上面这些话时,正是周末一个慵懒的午后,天空蓝得有些空洞,太阳亮得有点鬼魅,根本不像刚刚告别雾霾天气的济南。我特意把书桌挪到窗前,沐浴着温暖如春的日光,面对着婆娑摇曳的竹丛,想象着远嫁塞北的昭君、流放海南的苏轼、七下西洋的郑和……然后,我似乎迷失了历史方位,并一遍遍地问自己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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